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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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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晚

縱然我一時半會兒走不了,也不能再任由太後折磨,想來她顧及顏面,也不會跟我撕破臉。

誠然仁宣太後氣勢洶洶,我也不會怯縮,我本就不是逆來順受之人,先前種種多是為了還債。我不想把場面弄得難堪,但太後不肯罷休,我已然忍無可忍。

這幫奴才到底不敢對我動手,我一步步往前,他們便一步步倒退。

這時,周勉竟闖了進來。

他本該在東宮給漠兒講學後徑自離宮,怎麽會跑到這兒來?

我從眼縫裏看著他越過人群,向我走來,仿佛江邊重重蘆葦遮掩下,忽有一葉扁舟從中穿梭而過,向伏在濕地上的垂死之人伸以援手。我想把手遞給他,和他一起乘船遠去,再不回這艱險陰暗之地。

但那已是我從前的想法了。

周勉從看見我的那一刻起,神色中便充滿震驚與悲痛,就跟天塌了似的近乎崩潰。他本是上過戰場的人,邊關四年應是看盡生死,在他眼裏我這點小病小痛應不算什麽。可他看到我這半死不活的樣子,竟是臉色煞白,渾身微顫,眼裏湧動著壓抑的痛苦。

或者還有心痛,我其實看不分明,或許是我看錯了。

周勉一身墨藍官服,與我身上這件浸了水的鬥篷顏色倒很相近,只是他穿著要莊重氣派得多,而我卻像個沒有自知之明的大傻子,以為別人穿得好看,我穿著就也好看。殊不知有些人就是穿什麽都好看,適合別人的,未必適合我。

他從旁經過時,我眼睛看著地上,卻似乎感覺到他目光灼灼,當中充斥著說不出的悲憫和傷心。我無意間瞥見他的手,他的手已不再是當年執筆作畫白皙如玉的手了,代之的是古銅色多有厚繭甚至有幾道刀疤劍痕的手。他攥緊了拳頭,力道之大連手背上的青筋都極分明。

我原想阻攔他,可一來說不出話,二來不可與之觸碰,三來體力委實不支,故想想便罷了。

周勉向太後躬身行禮:“微臣參見太後,給太後請安。”

仁宣太後也不拐彎抹角:“裕王所為何來?”

周勉道:“微臣奉皇上之命暫代太子講師一職,今日給太子殿下講課完畢,離宮途中忽聞異動,便循之而來,不想是從太後宮裏傳出。臣唯恐太後有何閃失,冒昧闖宮,還請太後莫要見怪。”

仁宣太後冷哼一聲:“哀家好得很,裕王無需憂心。裕王身系國家大事,也不便在此久留,請自離去吧。”

周勉瞄我一眼:“皇上曾囑托微臣照看皇後娘娘,微臣眼見皇後娘娘在此受苦受難,怎能自行離去。”

仁宣太後頓時變了臉色,廣袖一揮:“放肆,你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避與皇後的男女之嫌,言語輕佻至此,置哀家於何地。”

周勉竟跪下道:“皇後娘娘病體未愈,縱有過失,想來也是因病神昏,頭腦不清醒之故。太後若真是惱恨難消,臣原代其受罰,還請太後看在皇上的情面上寬恕皇後娘娘,容其回宮休養。”

仁宣太後眼神犀利:“你憑什麽代受皇後之罰?”

周勉道:“皇上與皇後娘娘伉儷情深,皇後娘娘但有不適,皇上也不好過,臣效忠於皇上,自當為皇上分憂。也請太後顧念皇上對皇後娘娘的情分,得饒人處且饒人。”

仁宣太後神色凜然:“你不必以皇帝為說辭,哀家便是不肯放人又如何?”

周勉擲地有聲道:“臣唯有冒死抗命。”

我心臟驟縮,他怎能為我不顧生死。

仁宣太後沈默片刻,周勉不卑不亢地與之對視一眼,繼而來到我身邊,對那一眾擋路之人道:“讓開。”

那些人面面相覷,未得太後指示,他們豈敢相讓。

周勉竟一掌擊退為首的兩名太監,從中撥開一條道,方便我走過去。

仁宣太後厲聲道:“將裕王拿下!”緊接著整個慈寧宮的人都趕來堵住了我的去路。

若真要動起手來,他們全加一塊都不是周對手,但周勉不得不留手。

我跟在他身後,竟有種亡命天涯之感,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,他都會為我拼殺出一條安穩之路。看著他為我披荊斬棘,我便是身負重傷,心裏也是歡喜的。

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了,無論我從前有過多少憧憬與幻想,而今都必須面對現實。我心裏泛起的漣漪,已不再是男女情愛,而是一種欣賞與感激。

周勉帶領我和姜禾往宮門口去,卻不想迎面撞上一列侍衛,當頭者竟是沈承翊。

周勉頓感不妙:“你來做什麽?”

沈承翊一臉凝重:“奉仁宣太後之命,捉拿逆賊。”

逆賊?我不由得暗暗心驚,太後何時派了人出宮求援,沈承翊竟來得這麽快。

周勉斥道:“你好大的膽子,敢擋本王的路,還敢汙蔑本王。”

仁宣太後竟親自追了過來,隔著一定的距離道:“將此逆賊拿下!”

周勉雖已不再年少,但仍有血性,當即前跨半步,手刃一橫,像個武林高手一樣毫無懼色地對仗沈承翊及其身後一眾大內侍衛,那等風範,原不該出自於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室子弟,威赫之餘還有幾分肅殺之氣,非從死人堆裏爬出來者不可擁有。

我望著他的側臉,不免有些心潮澎湃,卻偏偏極不合時宜地咳嗽了一聲。

周勉氣勢頓弱,回頭看了我一眼,我愧疚地不敢看他,他放下手,方才還勢要拼出一條血路,此刻竟似要繳械投降。

沈承翊方才還被唬得一楞一楞的,這會兒回過神來,即刻高舉左手道:“拿下。”

周勉竟任由大內侍衛將他的手反捆於身後,我睜圓了眼,卻連個“不”字都說不出。

就在這時,周赴的聲音從重重人群後傳來:“住手!”

他一出現,所有人都跪下道:“參見皇上。”只除了我和太後。

我直直地望向他,他終於回來了,我眼裏登時盈滿了淚,滿腹委屈隨之湧出。

周赴來到我身邊,為我拭淚:“朕來晚了。”

我搖搖頭,不,還不算晚。

周赴應是想立刻把我送回永樂宮,但必須先向仁宣太後道:“母後,這些年兒臣恪盡孝道,從未忤逆,兒臣心知母後恩情,兒臣用盡一生也償還不清,可今日之事,二臣不能再任憑母後做主。”

仁宣太後大概沒想到周赴回來的這麽快,但他都回來了,臨時計劃自然沒法繼續,只得拂袖而去。

周赴再對沈承翊道:“都退下。”

沈承翊識相告退,便和跟隨周赴而來的蕭知責及若幹侍衛們一起退下了。

慈寧宮一幹下人亦都散去。

周赴一改生硬的語氣對周勉道:“王兄快請起。”

周勉謝恩起身。

周赴道:“是朕該多謝王兄傾力相助。”

周勉躬身拱手:“皇上言重,微臣觸犯宮規,理當受罰。”

周赴道:“朕豈是是非不分之人。”

周勉暫無應答,淺華姑姑卻又走來:“太後請皇上、皇後娘娘進殿一敘。”

周赴皺了皺眉,顯然是顧及我,便對淺華姑姑道:“皇後身子不適,朕先送其回宮,晚些定來向母後請罪。”

淺華姑姑一噎:“這…”

周赴也不再多說,將我攔腰抱起,毅然決然地走出了慈寧宮的大門。我明知周赴此舉不成體統,但卻前所未有的心安。也就只有當他出現,所有的難題才會迎刃而解。

周勉並未跟著,我都不知他幾時不見了,回到永樂宮時,我有種歷經千難萬險終於上岸的感覺,盡管晗縈公主之事仍懸而未決。

我僅存一絲氣力撐到現在,可見人只要有求生之意志,潛力便無窮無盡。但同樣的折磨我實實不想再受一次,這潛力不開發出來也罷。

慶太醫早早地等在了永樂宮裏,等姜禾和妍兒給我裏裏外外都換上新衣裳,他才弓著背過來給我看診,卻不想越看越心驚,再一通望聞問切,竟哆嗦著跪在地上對周赴道:“皇後娘娘鳳體虛脫,必得盡心養護一段時日,徹底康覆之前萬不可再遭罪。否則…怕是會落下病根子。”

周赴臉色怕是不比我好看:“皇後的身子若是好不起來,朕唯你是問。”

慶太醫忙道:“微臣明白,微臣這便去給皇後娘娘抓藥。”

周赴點一點頭,慶太醫便如履薄冰地去了。

其實我一躺進被窩裏就昏昏欲睡,他倆的對話我都沒聽得太清楚,不過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,今日受下這麽一番苦痛,雖留得性命,但要想恢覆如初實是難了。

周赴卻還握著我的手道:“朕會盡快回來陪你。”

我正準備睡下,倒也無需他陪,只是我擔心他一個人去慈寧宮,難給太後交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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